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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婚
一
阴历正月十八,[link widoczny dla zalogowanych]，在阵阵喜庆的炮竹和唢呐声里，七嫂去年腊八才作媒介绍的邻村姑娘凤仙被隆重地迎进我的家门，做了我的媳妇。
我的头上有个哥，脚下有个妺，一家5口人，1982年分田到户，我家连田连土将近6亩，正常年景种出来的粮食恰够解决温饱。自从我们三兄妺相继走进中学，任凭本分老实的爹娘怎样起早摸黑，磨死磨活，家庭开支捉襟见肘，一天紧过一天，才五十出头的年纪就象七十岁的老人了。
我当新郎那年刚进18岁，还有三、四个月就高中毕业。大哥那时在东北一所重点大学念大三，小妺是中师二年级学生。我学习成绩优秀，一直排在年级前五名，每次回家跟爹娘要必需的生活费，看到他们因为盘3个子女读书日益不堪重负的疲倦和焦虑，我的心就有一种滴血的伤悲。我们三兄妹中学时，我爹满怀希望从信用社借了七万元贷款买了辆中巴车跑客运，仅仅三、四年间，高额的管理费和四次车祸，彻底击跨了没有任何抗击风险能力的我的家庭，我爹我娘本想借这条路子实打实地将我们三兄妹培养成才，希望我们不再象他们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日子，哪知倒欠了一屁股的债，积劳成疾的爹前年还被切除了胆囊，不久肝功能也出了毛病，再也不能承受重体力劳动，前年八月低价变卖中巴车交了我们三兄妹的学费生活费后，我们家真的是倾家荡产一贫如洗了。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刚进高三一个月，一天我回家，发现母亲患上了一种名叫血崩的妇科病，血流了一个月，却舍不得花几百元钱去治疗。拿着娘拖着病体厚脸皮东家十块西家五块千方百计借来的五十元皱巴巴的生活费，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的血液不断往外流，孱弱的身体不断地干瘪下去，我无法自控地抱着母亲啕嚎大哭。
“荣啊，我和你娘一辈子没享过哪天清福。从你哥和你妺考取学校后，家里头的开销超过以前好多倍，明年你要是考取，只怕我们老人没有能力盘了。你看，为了你们三兄妺，才五十出头就落了一身病，好几回走到医院门口想拣副药，一想到你们在外读书需要钱又只好放弃了。我跟你娘商量了多回，想跟你讲件事，又怕误了你。”尽管日子异常艰难，高小文化的爹娘仍然不愿孩子失学，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父亲不会启口说这番话。在我们乡下，没有子女念大学的家庭，日子过得相对轻松得多，普遍都能依靠勤劳和节俭盖起新房。那些普通人家的孩子如果进了大学，很少没有不被拖穷拖垮的。“看到家里负担这么重，我心头很难过。您们老人想说什么我清楚，不用说出来了。等十来天半期考试结束，我就回来跟您们一起挣钱盘大哥盘小妺。”对我中途弃学回家务农，直到多年后我的老师和同学仍倍感惋惜，他们一致认定凭当时我的努力程度和成绩表现，考个把重点院校应该没问题。打着背包挥泪告别母校回到家里的那个夜晚，对门山上的猫头鹰叫得特别凄厉恐怖。一家三口围在火笼边吃饭时，母亲哭了，父亲流泪了，两位老人反反复复说这辈子亏待老荣了,[link widoczny dla zalogowanych]。
那几年我们乡下的思想还比较落后，不象现在这样开放。在家种田的后生一进十七八、岁，爹娘便着手请媒人物色媳妇。我家情况特殊，回家个把星期，到处托人给我介绍媳妇就成了母亲头等大事。于是，经七嫂热心牵线，她的堂妺大我一岁的凤仙就成了我的命中人。
过了两天，做了几十年风水先生的表舅吴二受爹娘邀请，帮助推算我和凤仙的八字，才一支烟功夫，表舅吴二就很高兴地拍我爹娘的手：“老荣是金命，凤仙是土命，土生金嘞！他们两个的八字般配得很，真是打着火把也难找到的好姻缘，往后的日子肯定芝麻开花＿＿节节高！”表舅吴二一边继续蘸着口水掐指，一边继续翻开皇历念念有词，将两个年轻人的八字和命相又推了半天，完婚的大喜日子于是就定在了狗年的正月十八。
于是，离开学校才三个月的我成了新郎，不谙世事的凤仙也象坐飞机似的做了新娘。为我爹我娘我哥我妺，我还能说些什么？也就自那天起，我迈进了成人这道门槛，与凤仙一道肩负起盘大哥读完大学小妺读完中师的重任。
可怜还没时间与我摩擦出一丝爱情火花的凤仙＿＿我的新娘，就用她柔弱的双肩与我一道风雨兼程了。
二
正月十八凌晨，挂在堂屋神龛左侧昨晚大舅送来祝贺外甥我成亲的挂钟正滴滴嗒嗒的走着，距离一个对眼下我家和我一生而言应该属于历史性的时刻越来越近。
炭火燃得通红的新房里头，我象一具玩偶被簇拥的人群围在中间，生米已煮成熟饭，马上就当新郎倌的我一言不发任由大伙摆布，尤其是表舅吴二没完没了的迎亲礼节套路，更是把我培训得头晕脑胀，不知所以。
天很冷，外面的毛雨纷纷扬扬，厚厚的雾霭笼罩了整个夜空,[link widoczny dla zalogowanych]。五嫂出门几分钟回来，进屋时红色的头巾上落满了晶莹的小水珠，望着五嫂被水珠和彩灯打扮得珠光宝气的模样，坐在我旁边的八爷于是逗我打趣：“老荣是天上的小白龙下凡投胎到我们家的后生，今天他要请东海龙王来喝喜酒，东海龙王说来就来，现在正洒着毛毛细雨去迎接西湖公主到我们家来呢！”快嘴杨二嫂干脆引经据典说：“荣叔吃年粑最爱用油水下。听老人摆，后生哥用油水下年粑吃，娶媳妇时老天特别关照，满天都是吉祥雨，让人羡慕得很咧。大凡这样吉日迎来的新娘，都是心灵手巧美丽善良的好闺女。凤仙妺子，她是七仙女下凡，专门来配我们荣叔的嘞！”大伙你一言我一语，尽摆男婚女嫁的事，心头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我懒得搭理，拿着火钳在火盆里动来动去，看飞扬的火星自通红的炭火中向四周迸发。
如果我有个在家料理农事的兄长的话，家里的经济条件估计要比现在好得多,[link widoczny dla zalogowanych]，爹娘也不会象现在这般憔悴，至少我还会坐在教室安安心心地当我的学生，绝对不会年纪轻轻就成为今天披红挂绿的新郎。“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增广贤文总结正确得很，一个人一生的贱贵贫富都是命上安排好的。我看着炭火胡思乱想，没有听见堂屋挂钟“当当”响了两下，母亲进来推了一把才回过神，只见舅妈已握了四棵龙凤红烛递到我面前：“迎亲的车子来到寨子门口了，快把蜡烛点燃！”我机械地点燃红烛,[link widoczny dla zalogowanych]，按大人要求放到堂屋供桌左右两端。然后又一一按规矩将准备就序的熟猪头、熟雄鸡、糯米粑、红糖、供酒等各种供品桌上摆好，专心恭候新娘进家。
迎亲队伍午夜二时进的寨门，大大小小四对唢呐将传统的迎亲歌吹得天花乱坠，响彻云霄，整个寨子都为我的喜事兴奋得失眠。那晚表舅吴二是我迎亲队伍的押礼，前几天他已经推算了新娘进门具体时间，只要神龛上挂钟的指针指向二时一十八分，那时在噼噼啪啪的炮竹声里，被大家前呼后拥跨进我家大门的凤仙，从此就要名正言顺地成为我的女人。
按照家乡风俗，也为图个吉祥，我们全家老少在新娘进门前从后门出去先躲一下，避免与进门的新娘打照面，这样，不管新娘愿意与否，往后她一定生是夫家人死是夫家鬼了。我顺从地跟在爹娘身后来到后院天井，静静等待三亲六戚在震耳欲聋的炮竹声中帮忙把凤仙迎进我们家。透过明亮的灯光，我注意到母亲由于连日操劳，眼睛累得布满血丝，但从她老人家极力掩饰的兴奋神态里，似乎一下子又年轻许多，尽管为完成我终身大事我们家在原有负债的基础上又新增了一笔不小的数字。
凤仙暗中原来有个相好的对象，后来凤仙偶然跟我摆起这段还没有开头就已经结尾的往事，她说他的名字叫虎子，一个家景同样贫寒同样中途辍学回乡务农的后生。刨了几年庄稼，日子刨去刨来还是原来困窘模样，干脆南下广东闯荡去了，开始还给家里来过信，以后便一直杳无音信，至今不知人在何处。象所有的爱情故事，临走前虎子和凤仙也是一番山盟海誓，凤仙伤心的泪水洒落一地。她和我的婚配也是爹娘作主，直到腊月二十五，媒人七嫂把我家3600块钱的彩礼和已择吉出门的日子送到家，一直蒙在鼓里的她才知道被活生生出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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